□ 鑒定故事
“人會撒謊,但身上的傷痕卻撒不了謊。”司法鑒定科學研究院(以下簡稱司鑒院)法醫冉聃近日接受《法治日報》記者采訪時如是說。這些年,他經手了無數起損傷和傷殘鑒定,每一次鑒定背后都潛藏著一個又一個人間悲喜故事。
這次的故事從一位去派出所報案的六旬老太說起。
(資料圖片)
2021年臘月,上海街頭陰冷難耐,一名環衛工人正費力清掃馬路上四處飄落的枯葉,突然被一位老太太拉住了手腕。“請你救救我,一定要幫我報案,有人打我……”對方聲音凄慘,帶著驚恐。在派出所做筆錄時,她的身體仍在顫抖。
案情并不復雜,老太太篤信中國傳統觀念,老了靠兒子,自老伴去世后,便和大兒子一家居住。但住進去后日子過得并不如想象中順心,兒媳的責罵、兒子的懦弱,讓老太太有苦難言。此次離家出走,也是因為和兒媳發生了沖突。
報案后,老太太被小兒子和小女兒接走,去醫院拍了CT并進行全身體檢。檢查發現老太太身上傷痕累累。那么,這些傷痕到底是老太太離家出走后受的傷,還是因長期被毆打、虐待造成的呢?
公安機關立案后,將此案的司法鑒定委托給了司鑒院,冉聃是此案的第一鑒定人。
老太太掀開衣服,傷痕歷歷在目,大塊的淤青還沒有化開。經過CT檢測、影像觀察,冉聃發現了新問題。
老太太骨折受傷不止一次,而是很多次!
“骨折的愈合需要經歷四個階段,包括‘肉芽組織修復期、骨痂形成期、骨性愈合期、塑形期’,每個階段的形狀各不相同。”冉聃說,老太太的CT影像顯示,左側第2、4、5、6、7根肋骨骨折斷端呈云霧狀,骨折線模糊,符合骨痂形成期的特征,是1周至3周之內的骨折;但還有些地方的骨痂生成逐漸明顯、致密,已經處于骨性愈合期,骨折發生的時間至少已經有3個月了;甚至有些地方骨折斷端膨大,骨痂與骨質逐漸融為一體,骨折線消失,這是已經處于塑形期了。
骨折發生時,人體會產生強烈的痛感,正常人難以忍受。而這位老太太身上卻布滿了新舊傷痕,從未向人訴說,直至這次報案,仍然聲稱是在被追趕途中,不慎撞傷。
冉聃將鑒定結果報告給警方:“請你們再深入調查一下,這很有可能是一起長期虐待案件。”
經過進一步調查,警方發現,原來大兒媳一直對婆婆心存不滿,在日常生活中經常出手毆打,老人本就不想給兒子惹麻煩,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態,屢次骨折也不敢聲張,默默忍下疼痛,吞下苦水。
案件的后續處理,已經不是法醫所能掌握的方向。但提供線索,挖掘真相,為生者權,為死者言,這是冉聃工作以來一直信奉的信條。
今年是冉聃從事法醫職業的第十一個年頭,每年他都要完成五六百起法醫臨床案件的鑒定。每起鑒定案件的當事人都有可以講出口的故事,以及不愿說的心事。
他們有的怒氣沖沖,有的滿臉焦慮,有的充滿質疑,有的滿是期盼……冉聃在做實習生的時候,就要學會如何應對這些形形色色的當事人,一點點安撫他們的心情,平息他們的怒火,理智而又科學地作出司法鑒定。
“法醫除了要具備精湛的專業技能,還需要培養強大的共情能力。因為我們面對的是一個個活生生的人,是一起起可能改變他們一生命運的司法案件,鑒定是科學中立、沒有感情的,但人與人之間是有感情的。”冉聃說。
他仍然清晰地記得,在一起孩童燒傷案件的鑒定中,家長千里迢迢帶著孩子來到司鑒院。鑒定還沒開始,老父親就拉住冉聃的手,誠懇地說:“我不在意最終的結果是什么,就是要專業機構給一句話,為了這次鑒定的機會,我們已經走了太多的路……”
“多聽一句當事人的陳述、多說一句安慰同情的話、多問一下委托人的需求、多做一些耐心的解釋、多做一點接待的記錄、多給一點合理的解釋,努力爭取做到盡可能不讓委托人、當事人多走一次。”這是司鑒院法醫臨床學研究室對鑒定人提出的“六個一”服務理念。
冉聃希望,下一個十年,能讓更多的人在司法鑒定中感受到公平正義,上述老父親、老母親的情況越來越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