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風窗記者賈夢雅
2023年,我國高校應屆畢業生將達1158萬人,同比增長82萬人。
曾作為招聘主力的互聯網大廠,頻頻傳出裁員消息。畢業生們將視線轉向了制造業。
(資料圖)
根據《第一時間》提供的最新數據,今年畢業生期望去制造業相關領域就業的占比為8.1%,在14個行業大類中增幅位居第一。
高端制造業尤其受到畢業生青睞/圖源:央視網
與此同時,拉勾招聘調研數據顯示,有接近四成的應屆生,會將新一線城市作為就業的優先考慮城市。
互聯網行業紅利消失,制造業成為新選擇;一線城市吸引力下降,新一線成為理想之城。
東莞,兼具“制造業”和“新一線”兩大特征,在今年的就業市場中表現突出。
智聯招聘的大數據顯示,今年第一季度,大學生向東莞用人單位投遞簡歷的數量同比增長294%,增幅排名全國第一,比第二名高出160個百分點。
7月底,東莞市人社局公布數據稱,今年上半年,全市共新增本科人才10.67萬人、碩士及以上人才0.9萬人。
這群涌向制造業的年輕人,是為何而來?需要應對怎樣的環境與挑戰?
01
制造業,就業市場的一束光
耶耶和父母長期在廣州生活,東莞,并非是她在求職期間工作地的首選。
今年研究生復試落榜后,耶耶并沒有時間休整,而是無縫銜接投入到了實習工作中。本指望著實習轉正,但在工作一段時間后,她發現公司“單休”“加班”“錢還少”,理智告訴她,快跑。
正式找工作,已經是到了6月底。這個時間,幾乎所有公司的校招都已接近尾聲,找到工作的大學生也大多在著手入職。
焦慮縈繞著耶耶,她將求職地鎖定在廣州,開啟了瘋狂投遞簡歷模式。
2022屆和2023屆畢業生求職看重的因素/圖源:智聯招聘
“每天可能會投遞幾十份,上百份吧,那些招聘軟件就會提醒你,投遞次數過多,明天再來。”耶耶在前程無憂、智聯、Boss直聘等求職軟件上的賬號均收到過此類提醒。
“平臺一提醒,你就巴不得今天快點過去,可以接著投。”耶耶說。
這種投遞狀態持續十多天,上千份簡歷送出去,但回音寥寥,僅有的幾家公司,也都不合適。
于是耶耶將目光轉向了東莞,她曾在那里讀了四年大學。
位于東莞的幾家公司,很快就給了回應。在“雙休的儀器儀表研發上市企業”和“單休的電動車制造公司”之間,耶耶選擇了前者。
耶耶的辦公地點附近環境/圖源:受訪者供圖
東莞的制造業企業,也是徐莉在海投期間難得抓住的一塊浮木。
徐莉于今年畢業于某中部地區的一所211院校,去年秋招,疫情反復,封校無常,來校宣講的企業并不多。
“逮到一個是一個”是徐莉的求職策略。她并沒有意向的工作城市或是行業,結合自身的經歷,投遞了些人力資源或是管培生相關崗位。
徐莉估計,在求職最初幾個月,就已經投遞出近百份簡歷。
徐莉當前所就職的這家企業,用一個下午就走完了三輪面試的流程,隔兩天她就收到了錄用通知。
“當時我簽這個公司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焦慮。”求職鮮有回應,加之畢業論文的壓力,雙重焦慮襲來,徐莉當時只想盡快有個公司做保底,緊接著忙論文的事情。
春招期間,她所得到的面試機會更少了。不承想,這一保底選項,卻成為了校招季結束后的最優解。
不同于耶耶和徐莉誤打誤撞走進制造業,對于方可可而言,制造業名企本就在她的擇業優先級當中。
方可可本碩期間所學專業屬于經管類,在求職之初,她就目標清晰,直奔與本專業最契合的崗位。
“我的專業就業很吃公司,找工作期間,我的第一個衡量要素是公司規模,第二是互聯網優先,第三是大型制造業優先,”方可可補充說,“但互聯網實在是卷不過,大型制造業又多在東莞。”
長安鎮某街道/圖源:受訪者供圖
目前在東莞,有20萬家工業企業,超9000家國家高新技術企業,24家超百億企業等組成的先進制造體系,和3家營收超千億元的企業。
這些制造業企業,對年輕人都有著極大的需求。
秋招剛開始沒多久,方可可就拿到了東莞某制造業名企的錄用通知。“這個公司的面試環境特別好,面試流程非常快,每輪面試都只隔了一兩天,我們班大部分人都還沒找到工作的時候,我就拿到offer了。”
而她所投遞的互聯網公司相關崗位,均沒能闖入最后一關,甚至提供了面試機會的崗位,都屈指可數。
02
“若非211,便是985”
吹向東莞的風,HR最能感受到。
“今年校招,從9月中旬截止到12月底,我們一共收到將近1600封簡歷。”劉忠宏就職于東莞某知名制造業外企,負責人才招聘和員工培訓。
經過層層篩選,最終選出了35~40名新員工,這也是他所在的企業平均每年對校招生的需求量。
在2023屆應屆生投遞人數增長最多的TOP10賽道中,智能制造排名第一,同比增長 303.12%/圖源:獵聘大數據
劉忠宏坦言,“這三年來,明顯能夠感覺到求職者越來越多,企業也就有了更多的選擇權,我們的入職門檻確實也有提高,會更喜好名校畢業生。”
為了拓寬招聘渠道,劉忠宏還在社交平臺上運營著個人賬號。在過去的一年,他通過社交媒體,成功招募到了29名員工,其中8名有海外留學背景,也不乏來自國內知名高校的碩士生和本科生。
據方可可了解,她所在的公司今年招了不到200人,超八成是碩士學歷。
丁冬也有身邊總是大佬環繞的感覺,一起工作的同事,若非211,便是985,其中不少人有海外留學背景。
2022年中國城市“95后人才吸引力”排名中,東莞居于全國第14位/圖源:智聯招聘,第一財經·新一線知城數據平臺,澤平宏觀
除了學歷,傳統制造業的競爭,多以加班加點趕工的形式呈現。
梁少偉舅舅家的針織毛衣廠開在東莞大朗鎮,已有三十多年。
梁少偉2018年從大學畢業,學的是電子硬件類相關專業。在從軟件后端開發崗位離職后,2020年6月,梁少偉被舅舅叫去廠里幫忙。他被要求充當類似監工的角色。
每天起床后,梁少偉需要開始核實前一晚顧客的訂單和款項,查驗補充機器所需的毛料,采購原材料,這些工作需要忙活一整天。而真正的工作,從傍晚開始。
傍晚,毛衣開始投入正式生產。從毛料到可出貨的成衣,中間需要經歷織片、縫盤、洗水、查衫、補衣、熨燙、包裝等各個環節。梁少偉需要跟進成衣制作的全程,監督每一環節,以防有原材料的無故損耗。
梁少偉解釋說,傍晚開始生產,主要是因為客戶下單多是在晚上,為了次日一早就能出貨,需要在下單的當晚加急通宵生產。
不止他們家,大朗鎮的每一家制衣廠都是如此。每到晚上,廠廠燈火通明,機器轟鳴不止。
梁少偉每天工作十三、四個小時,總是凌晨一兩點才能到家,近三年以來,幾乎天天如此。
03
工作在東莞,周末在廣州
方可可被分配到了公司的老廠區,對環境有很大包容度的她,也忍不住吐槽:“樓是真的很破,入職那天有人出來接,我當時還猶豫要不要跟上去。”
遍地都是摩托車,建筑像是上世紀八九十年代建起的,車每開出一段路就會有一個廠區,娛樂型商業場所需要驅車30分鐘以上,這是方可可對工作環境的初印象。
徐莉所在的公司外觀很新,但周邊環境非常空曠,附近有許多未完工的建筑工地,數公里外的商場也還在裝修階段。但徐莉并未受到沖擊,在參加企業校招宣講時,她就給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設。
而在松山湖一帶,則是另一番景象。
松山湖本是位于東莞市大朗鎮境內的一個大型天然水庫,后來政府以湖泊為中心,將大嶺山、寮步和大朗三鎮靠近松山湖部分的邊緣地帶,劃分出來,與湖泊區域重新組合,形成新的國家級高新技術產業開發區,即東莞松山湖科技產業園區。
松山湖附近的華為歐洲小鎮/圖源:受訪者供圖
在這里,聚集了華為的生態鏈企業,以及漫步者等高新技術企業,現代化高樓鱗次櫛比。
“松山湖感覺是整個東莞最高級的地方,”廣州人丁冬就在這里工作,2020年從香港理工大學畢業后,他將找工作的城市鎖定在了廣深佛莞,“在廣東,知名企業幾乎都在這四個城市。城市之間交通便利,去哪都方便。”
智聯招聘發布的2023年二季度《中國企業招聘薪酬報告》顯示,廣東4城市平均招聘月薪破萬。其中東莞以10068元/月排名第四,深圳以12774元/月處于全省第一位,廣州以10883元/月居于第二位。
2023年二季度招聘薪酬城市分布/圖源:智聯招聘
方可可介紹,同家公司同個崗位在廣深莞的薪資相差無幾,但因為駐地在東莞,她的生活成本和開支能節省一大半。
因為公司周邊缺少娛樂休閑場所,大量時間又都在園區里呆著,方可可和同事們會組隊玩飛盤,互相約著串門,一起到對方家里吃飯或擼貓。
方可可、耶耶、徐莉和丁冬都住在企業提供的員工宿舍里。公司所提供的各種設施大都能夠滿足員工的基本生活需求。但畢竟是年輕人,一線城市的生活方式對他們仍有很強的吸引力。
2023屆畢業生優先考慮的就業城市/圖源:拉勾招聘
周末,是每個東莞制造業打工人的共同期待。
耶耶每逢周末會乘車回廣州;徐莉入職第一周的周末被培訓占據,第二周的周末便乘車去了廣州,“每到周五,同事們都打扮得漂漂亮亮準備‘進城’。”
“我有個小伙伴,每周都很想逃離長安鎮,逃離東莞。”入職一年以來,方可可也很少會待在東莞過周末,而是和朋友們去到廣州、深圳、惠州、河源等周邊地區玩耍。
04
永不止歇的更高追求
現在越來越多年輕人有著自己的想法,僅有一份工作,并不能就讓他們從此安定下來。
因公司組織架構臨時調整,徐莉被臨時分配到了自己并不喜歡的崗位,加之難以接受的企業文化,徐莉剛入職時就萌生了離職的想法。
公司要求每天上下班打卡共四次,上午和下午,各兩次。本習慣熬夜的徐莉,不得已養成了健康作息,每晚到點睡覺,次日到點起床。但她睡不著,睡不好。
為了建立起專屬于自己的秩序,每天下班之后,徐莉會先去園區內的圖書館學一個多小時的雅思,接著去健身房鍛煉。
徐莉的雅思學習筆記/圖源:受訪者供圖
“我只能抓住下班的時間,做一些可以為離開現在的生活有益的事情,”徐莉接著說,“這也讓我有種在完成計劃的感覺,至少會有點掌控感,同時不讓自己想太多,只是先做一件,再做一件,然后回去睡覺。”
本來把希望寄托于轉崗,但意向部門人員已滿,她轉崗失敗。
“我現在不是一個能夠主動失業的情況,應該就是先留在這,然后再策劃怎么跑路。”徐莉說。
徐莉想跑去廣州,但對于要跑向哪個行業,她暫時沒有比較明確的想法。
梁少偉也在謀劃著新方向。
今年3月,舅舅的兒子回來接替了梁少偉在廠里的工作。從舅舅的廠里離開后,他讓自己停了下來,去認真思考接下來要向哪個賽道發展。
他聯系了此前的大學同學。這才得知,大學舍友中,一個在騰訊做前端;一個在聯通做AIGC數字人方向產品經理。還有的同學在寺院里研究AI識別古籍,或在松山湖開少兒編程培訓機構;或在大疆搞研發。
只有他不曾深耕過一個領域。
“每天兩點一線,回家倒頭就睡,才發覺連接觸的信息圈子都是閉塞的。今年3月,我才知道AI已經可以替代很多東西了。”梁少偉說。
各職業新發布崗位數量變化與受到人工智能影響的關系/圖源:智聯研究院
被問及是否后悔,梁少偉停頓了片刻,說,不后悔。他說,沒有哪個行業真的讓人心安,互聯網不能,制造業也不能。
但是他還是想去深圳,想去互聯網行業。他喜歡深圳的城市文化,喜歡聚集在那里的年輕人。但是學歷和“過往經歷”,讓他在求職時隱隱有些擔憂。
至于方可可和耶耶,兩人都希望在積累一定工作經驗后,跳槽到其他公司。
耶耶的辦公地點周圍環境/圖源:受訪者供圖
采訪結束后的當晚,梁少偉發來消息,他說,你可能終其一生都在尋找足以形成自我價值體系的“護城河”,又或者是在探尋自我使命的過程中。中間經歷的種種請不要忽視,換個角度可能又是一扇連接不同風景線的窗口,給自己一點多樣性。
(應采訪者要求,耶耶、徐莉、方可可、丁冬、梁少偉均為化名)
編輯 |寶珠
值班編輯 |日一
排版 |林溪菲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