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些“人口小縣”正在搞機構變革。
比如人口只有12萬的山西婁煩縣,搞起了“精兵簡政”:通過機構改革試點,該縣將9個縣委機關減少到6個,26個政府部門降至16個。這樣的機構改革,在山西、青海等多地都在進行。
有朋友會問,這是在搞“縮編”嗎?原因究竟是人口太少、無需太多編制人口,還是像一些猜測所言,是因為地方財政捉襟見肘倒逼的改革?
【資料圖】
婁煩縣召開人口小縣機構改革試點動員會(圖源:婁煩縣人民政府官網)
一
根據筆者了解到的情況,山西“人口小縣”的機構改革,首要目的是解決財政供養失衡和人浮于事問題。某種程度上,這是財政困境倒逼,使地方政府必須對現有行政體制動真格。
任何動真格的改革都有風險和阻力,尤其從以往經驗看,機構改革的最大阻力就是精減人員。縮編、減人,意味著一些人要下崗。這當然很難。
比如筆者調研時曾遇到一個情況:某縣為提升教育質量進行淘汰制改革,競爭上崗,教學水平低的老師要淘汰出局。但不到倆月,這項改革就告失敗。為啥?因為被淘汰的老師每天去教育局長家哭鬧,你這是奪人飯碗呀!這位力推改革的局長后來也“想通了”:“教育局又不是我開的,何必這么得罪人?”
所以您看,改革難,機構內改革更難。政府機構不同于人員頻繁流動的私人企業,許多工作無法用減員增效來衡量,因此,現實中較少有真正拿減編減員開刀的機構改革;山西人口小縣的政府機構改革難度不小。報道說,有的地方黨政機關改革方案先后修改16稿、事業單位改革方案修改35稿,足見其中牽涉面之復雜。
那怎么改呢?
通常的操作方法,是讓一部分老弱人員分流或提前退休,工資待遇不變;或者政府以平臺、外包、公司等形式承接被改人員和職能,這樣就在數據上縮減了編制和人員。
具體到山西本輪小縣改革,主要是通過“職級晉升”換“職務下降”,“轉崗下鄉”換“待遇上升”,減少改革阻力。比如將局長調降為副局長,但職級上升,收入相應調高;雖從正職變為副職,但責任壓力小了,原有日常性權力一定程度上保留。這樣,改革阻力相對就小些。
有人會問,為啥不步子邁大點,干脆撤縣或并縣?其實,撤縣或并縣風險阻力更大。一些縣級建制有幾千年歷史,各縣語言習俗甚至文化都不同,以縣為單位的家鄉認同感十分強烈,這種涉及文化認同的改革最難,后果也難評估。相對來講,機構改革更容易,尤其在人口小縣試點,風險成本相對要小得多。
人口小縣山西河曲縣(圖源:忻州在線)
二
有的細心島友會問,你前面講政府機構改革并未實質減員,也就是說要供養的人還那么多,那財政能省下錢嗎?
答案是,可以。
從山西人口小縣改革實踐看,其核心在于機構的重組、縮減,將縣域治理體系簡約化。這有幾大優勢:
其一,簡約的治理體系減少層級和流程,提升縣級整體性治理和協同治理能力。比如縣領導兼任局長,可以打破之前部門利益藩籬,減少溝通和制度成本,提升整體效率,也能拉近干群關系。縣領導一線辦公,諸多具體事務的解決和處置率也會提高。
其二,將縣級部門和機構人員分流至鄉鎮、村社,對提升縣域治理能力也是好事。從報道看,山西的小縣機構改革主要是簡化和重組縣級部門機構,沒有涉及鄉鎮層面機構和人員調整。俗話說“上面千條線,下面一根針”,此舉可以說是在充實鄉鎮“一根針”。
從中國現行縣鄉關系看,雖然縣級局委辦與鄉鎮同為科級,但前者的地位、待遇和工作環境都更好,絕大部分鄉鎮干部都想進城。這樣,縣鄉就“頭重腳輕”,縣級部門膨脹,傳達工作的比落實工作的人多,下發文件的比執行文件的人多,督查工作的比實際工作的人多,搞得鄉村干部疲于應付。
而將縣級機構重組、縮減和人員分流至鄉村,就是將治理資源朝一線下沉,將人力從縣局委辦配置到鄉鎮,減少下達指令部門,充實基層治理隊伍,既能提高縣級機構效率,又能提升鄉村治理能力。
從最實際的角度講,簡約的治理體系也能節省財政。縣級財政一般按機構數量進行預算和撥付辦公經費,機構數量變少,相應財政支出也會減少。對鄉鎮而言,縣級的“千條線”少了,鄉鎮開支和人情往來也就相應少了。
山西石樓縣精簡部門成果(圖源:微石樓)
三
最后談一個關鍵問題:是不是這些地方的財政真撐不住了,到了必須折騰機關部門的地步?
從財政角度看,中西部地區的縣級財政一直以“保運轉、保民生、求發展”為目標。所謂保運轉,就是財政供養人員和機構即人頭費(保工資)、辦公經費,這些主要依靠中央一般性轉移支付。保民生,也仰賴上級財政項目資金即專項轉移支付。
既然保運轉、保民生都靠轉移支付,為什么還會出現財政困難?
這首先是因為有些中西部地區經濟欠發達,財政歷來不寬裕,一直處于保運轉狀態。土地財政出現后,部分中西部縣級政府才開始“變富”。一位西部地區的縣長對筆者說,前幾年土地好賣時,就愁錢花不出去,想辦法花錢;現在土地賣不動了,就愁發不出錢,想辦法找錢。
顯而易見,對于那些常住人口10萬左右的“小縣”來說,人太少,地賣不了幾塊,財政就更困難。
其次,“求發展”也一定程度上加重債務負擔,加劇原本脆弱的財政困境。從筆者團隊的調研經驗看,中西部地區大部分市縣還屬于“吃飯財政”,即財政僅夠供養公務人員、覆蓋一般性辦公支出。要發展,就得依靠地方國控、城投、城建、旅投等融資平臺。融資平臺承接了絕大部分“亮點工程”,但不計成本的“造點運動”隱藏著債務問題。
比如某縣2018年的亮點工程是財政投資6個億,在江邊建超級大亭子,第二年的亮點工程是投入5億建特色小鎮;但僅僅一年后,小鎮就雜草從生、無人光顧。這樣的例子挺多。
尤其是在宏觀經濟下行、難以靠賣地生財且中央不再對地方債務負責的大背景下,地方政府必須想辦法突圍。經濟發達的省份突圍相對辦法多,比如廣東宣布已成功化解地方債務問題;但對欠發達地區來說,囊中羞澀的困境幾乎必然倒逼地方體制變革。
短期看,人口小縣的機構改革是通過精減機構而非精減人員來節省財政支出。但從長期看,當機構改革成為定局,既有人員逐步被“消化”掉之后,減編減員的效果就會顯現。
文/歐陽靜(江西財經大學財稅與公共管理學院教授)
編輯/云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