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25日,英國前首相特拉斯發表講話,稱短短的執政時間使她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確信”英國需要大膽的政策改變。而新首相蘇納克接任后即表示,將糾正前政府的錯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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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有跡象顯示英國經濟已陷入衰退,“脫歐”后遺癥逐步顯現的當下,蘇納克能否避免重演特拉斯的命運?英國政局能否找回曾經的穩定性?本期“論壇”特請專家解讀。 ——編者
1 保守黨及時止損
問:英國六年來出現五任首相,匆匆換人不利于政治穩定,保守黨為何快速拋棄特拉斯?
答:特拉斯執政基礎弱、個人能力弱,以及時局嚴峻這三個問題自她上任之初就表現無疑,這也是緣何她下臺一事對英國人來說算是情理之中。如果留意特拉斯在宣布辭職的演說中的神情,會發現她整體而言較為輕松,頗有如釋重負之感,與特蕾莎·梅宣布離任時淚眼婆娑、心有不甘形成了鮮明對比。或許,她自己也對無法坐穩首相大位這件事有所預期。
如果把視線往前移,有個值得留意的細節。9月6日,當前首相鮑里斯·約翰遜發表離任演說時,自比為兩度出任古羅馬執政官的辛辛納圖斯。當時就有英國媒體人指出,以約翰遜對古典文獻的熟悉程度,他自比辛辛納圖斯就意味著他很可能會卷土重來。特拉斯宣布辭任首相后,約翰遜匆匆結束度假回國,也印證了他嘗試重回政治舞臺中央的意圖。考慮到特拉斯和約翰遜私交甚篤,以及約翰遜在黨內仍有大批支持者,特拉斯應該也能明白,即便經歷了一場流程完整的黨內推選,耗時一個半月艱難獲得了首相職位,但面對隨時可能殺個回馬槍的前任上司,她的角色是過渡性的。即便只是短暫出任首相,但對未滿50歲的特拉斯而言,辭職既可以擺脫難以解決的困局,也不妨礙她獲得前首相的名聲和待遇。未來還有無數顯性和隱性的利益等待著她。
圖說:特拉斯下臺一事對英國人來說算是情理之中。圖源:nyt
換言之,與其說是保守黨快速拋棄了特拉斯,不如說是保守黨高層發現過渡性人物產生了驚人的破壞力之后,選擇了以最快的速度止損。對于內閣制而非總統制的國家來說,通過推薦新的黨領導人的方式來穩住執政黨的地位,是常見的應對方式。英國議會運作的根本理念是“眾人之事眾人議”,政府的關鍵決策也都是不同形式的集體決策的結果。首相理論上只是一黨在下院最重要的領袖,幫助本黨的議案和政策生效,其中最重要的是與經濟有關的決策。如果一黨之內有更適合的人選來扮演這種領袖的角色,能團結黨內盡可能多的議員,幫助推行議案和政策,進而避免重開大選,對執政黨來說,更換黨首無疑是更低成本的鞏固統治的手段。在多數情況下,首相的凝聚力、合法性和判斷力比對具體業務的處理能力更重要。畢竟優秀的士兵不一定是好的將領,反之亦然。
2 “脫歐”系動蕩根源
問:相比于過往,英國政壇的穩定性似乎有所下降,原因何在?
答:特拉斯的辭職確實給外界留下了英國政府首腦更替愈發頻繁的印象,實際上卻不盡然。自2016年英國“脫歐”導致戴維·卡梅倫辭職以來,英國人民已經見證了梅、約翰遜和特拉斯的上臺與下野。但是,除了特拉斯之外,梅和約翰遜的任期都在三年又一個月左右,并不能算特別短。
英國經歷了20世紀60至70年代的經濟和社會動蕩引發的首相和執政黨頻繁更迭之后,到1979年迎來了瑪格麗特·撒切爾上臺。撒切爾上臺之初同樣面臨了執政危機,但她不僅渡過難關,還引領了一個首相任期相對較長的時代。從撒切爾上臺到卡梅倫下臺這35年間,除了戈登·布朗之外的四位首相中,有兩位的任期超過十年,有兩位超過六年。相比之下,盡管英國人今年見證了七周內出現三任首相的極端情況,但只要沒有提前舉行大選,保守黨的執政地位并不會被撼動。
2016年英國“脫歐”公投無疑是這一輪英國政壇動蕩的根源。歷任首相所領導的內閣面對政治、經濟和社會領域的困局所采取的應對措施均無法滿足民眾的需求。梅下臺表現出英國議會和政府高層無法就“脫歐”方案形成共識。約翰遜下臺則是在“脫歐”和新冠疫情的共同沖擊下,英國出現的高通脹、高物價引發了民眾的強烈不滿。加之他的個人行為受到爭議,最終使得內閣閣員眾叛親離,被迫辭職。特拉斯上臺后提出的解決方案不僅沒有平復英國經濟領域的動蕩,反而帶來了嚴重的負面效果,直接導致她成為了英國有史以來任期最短的首相。
這些危機難以化解的原因之一,是保守黨的意識形態強調政府要盡量減少干預,而在“脫歐”和新冠疫情這樣的重大轉折出現后,政府如果不推進黨內、黨外和與國際社會的合作,不采取干預性措施,依然任由市場和社會開展競爭,那么由重大轉折所導致的危機就很難得到妥善解決。因此,保守黨的意識形態和政府應該采取的措施之間存在的鴻溝,也限制了執政者所擁有的政策選項。
3 蘇納克前路多艱
問:蘇納克出任新首相后,能否阻止英國政府更迭逐漸“日本化”?
答:如果說英國政府任期相對較長真的是一種“傳統”,那么這種傳統出現的時間非但不長,而且也有偶然性。是否要回歸這種“傳統”,更大程度上是取決于英國新任首相蘇納克是否能如預期那樣團結全黨并解決困局。鑒于英國最遲在2025年1月就要進行大選,即便蘇納克有能力坐穩相位,15個月后也要經歷大選的考驗。他的表現能否滿足民眾預期?目前尚有不確定性。
圖說:蘇納克出任英國首相。圖源:BBC
近期出版的《經濟學人》雜志稱呼英國的現狀為“英大利”(Britaly),意指兩國都出現了政府高層頻繁換人的情況。這種局面確實很容易讓人聯想起日本政壇在二戰之后頻繁更換首相的情況。不過,英意日三國情況各有不同。意大利的高層變動與該國政治分權層次多且復雜有關。若以實現“眾人之事眾人議”的目標來看,意大利人不會認為政府上層的更換是什么負面現象。就日本的情況而言,戰后有不少首相的任期很短,但與之并行的是自民黨對權力的長期壟斷。自民黨內更換領導人有時是派系斗爭的結果,但并未破壞自民黨對權力的壟斷。
與其說是英國政治的“日本化”或“意大利化”,不如說是保守黨在面臨危機時依然采取了“應換盡換”的策略,盡最大可能避免提前大選。這種做法雖然體現出了保守黨對民意的關注和反饋,但沒有經歷過大選的首相在英國選民心里的合法性都很低。何況蘇納克是在沒有競爭對手的情況下自動當選的,且他的政策偏向干預,與保守黨的意識形態有一定差距。雖然從保守黨上層的角度來看,盡快選出新首相可以讓國家事務回歸正軌,團結黨員,但可能就連保守黨黨員都會質疑蘇納克贏得太輕松。7月進行的保守黨領導人改選表明,保守黨黨員對于首相的意識形態的關注大于對其個人能力的關注,這也是特拉斯會被選上臺的重要前提。而保守黨議員的看法則剛好相反。此輪黨內領導人選舉將參選門檻提高到100位議員提名,幾乎就是為了“保送”蘇納克當選,避免他在黨員投票的環節再度折戟。
目前被保守黨認定為有能力和凝聚力的蘇納克是不是保守黨的“大救星”?抑或是不小心開啟提前大選的“上帝之手”?還是單純為了讓蘇納克回來收拾爛攤子?雖然此次支持蘇納克的保守黨議員們表示對他有信心,但他們好像忘記了如今英國高通脹的根源之一,就是蘇納克在疫情期間身為財政大臣提出的補貼政策。在今年夏季之前,蘇納克本有足夠多的機會來采取措施,盡可能降低英國經濟在第四季度衰退的程度,但他當時并沒有力挽狂瀾,反而促成了約翰遜下臺,對政壇動蕩推波助瀾。
即便蘇納克找到了解決困境的方法,英國選民們也不見得領情。以英國目前民生危機的程度而言,相關措施若能生效,也要在半年以后才能看到。如果半年內民怨沸騰,保守黨上層是否打算繼續執行“應換盡換”的方案,還是干脆放手大選,通過暫時下野來甩掉燙手山芋?畢竟,曾經在2007至2008年歐債危機中采取有效措施的布朗尚未體會到經濟復蘇給工黨帶去的榮耀,就被2010年的大選匆匆斷送了自己的首相生涯,讓繼任者卡梅倫和保守黨成為了那場危機的救世主,并給英國人民帶來了“脫歐”公投。
作者:復旦大學歷史系副教授 朱聯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