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剛剛過去的周日，國際原油市場一片哀嚎。31%的斷崖式下跌，自1991年海灣戰爭以來還是第一次。暴跌的導火索是一次破裂的減產談判觸發的價格戰——由于俄羅斯不同意沙特提出的減產建議，石油輸出國組織(歐佩克)6日與非歐佩克產油國未能就減產達成共識，沙特憤而出手，不惜血本打折出售原油，為30多年來最大力度降價。外媒認為，沙特與俄羅斯翻臉，不僅意味著維持四年的“歐佩克+”合作瓦解，更意味著開啟全球石油價格戰的序幕。今年原油市場會否遭遇“血洗”?
俄為何逆勢而動
是否繼續減產，是6日“歐佩克+”會議的重中之重。
此前一天，歐佩克召開部長級會議，決定建議歐佩克和非歐佩克產油國實施日均150萬桶的額外減產直至今年年底，同時建議把現有日均170萬桶的減產計劃時限從3月底延長至今年年底。
在“歐佩克+”會議舉行前，外界預期，由于全球經濟增長低迷，現又受新冠肺炎疫情影響，石油需求越發疲軟，油價今年以來已下跌20%，若不出意外，繼續減產力保油價應該是最后的選擇。
然而，會議結果卻大出意料。歐佩克與非歐佩克產油國未能就一季度以后的生產和減產政策達成協議。
之所以談崩，關鍵在于沙特與俄羅斯，兩個全球“油老大”，也是歐佩克與非歐佩克兩大陣營的“領袖”針尖對麥芒，一個要減，一個拒減，結果一拍兩散。
上周五會談破裂后，油價就出現恐慌性下跌。截至6日收盤，紐約原油期貨價格、倫敦布倫特原油期貨價格、美國西得克薩斯原油期貨價格均下跌10%上下，美國《商業內幕》網站稱，這是自2014年以來的最大跌幅。
你既然無情，就別怪我無義。沙特很快在7日扣動“價格戰”扳機以施報復，宣布4月起向全球所有目的地的原油售價每桶下調6至8美元，幅度為30多年來最大。國際油價在8日晚間再次急挫，幾秒鐘內跌幅達31%，一夜回到1991年海灣戰爭的水平。
沙特一心要減產無疑是為保油價，而石油收入也是俄羅斯經濟的主要支撐，按理說，在減產問題上，俄羅斯應該與沙特同氣連枝才對，可是為什么非要逆勢而動?
有分析人士推測，俄羅斯此舉明顯是針對美國，主要是為頁巖油深度布局，意圖壓低油價，打擊美國頁巖油。
位于莫斯科的世界經濟與國際關系研究所所長亞力山大·登金對彭博社指出，俄羅斯之所以決定犧牲“歐佩克+”是為了遏制美國頁巖油生產商，并懲罰美國對俄歐間北溪天然氣管道二線項目的制裁。
復旦大學國際問題研究院副院長、教授馮玉軍認為，應對美國頁巖油的挑戰只是俄羅斯反對減產的動機之一，同時還有其他兩個原因：一是基于對未來油價走勢的判斷。在美國油氣產量上升、中國經濟增速下降、特別是新冠肺炎疫情重挫國際石油需求之際，俄羅斯斷定油價未來將持續下行或低迷，繼續與歐佩克聯手“限產保價”無助于拉抬油價，還不如增產以爭取石油出口份額。
二是俄羅斯已經充實了錢袋子，做好油價可能滑坡的萬全準備。
馮玉軍說，盡管俄預算收入嚴重依賴油氣出口，但目前和未來幾年俄聯邦財政預算安排以每桶42.4美元為基準，如果油價走跌，超出預算的部分，將自動進入主權福利基金以充實“安全氣囊”。
還有一些分析人士也不認為俄羅斯“反減產”完全是沖著美國而來。
地緣政治分析師、預測公司“地緣政治未來”(Geopolitical Futures)創始人喬治·弗里德曼告訴美國《新聞周刊》，俄羅斯拒絕減產更多的是為了應對新冠病毒疫情對經濟的影響，而不是直接針對美國。
“只有在油價迅速上漲的情況下，俄羅斯才有可能采納沙特提出的減產以推高油價的建議。”弗里德曼說，但考慮到新冠病毒疫情帶來的經濟下行壓力，俄羅斯預判即使減產也不會使油價穩定下來，所以拒絕了沙特的要求。“這不是為了傷害美國，而是為了保護俄羅斯的經濟。”
中國社科院西亞非洲研究所經濟研究室副主任劉冬也持這一看法，他把俄羅斯拒絕減產是針對美國頁巖油視為“陰謀論”。
劉冬說，事實上，沙特與俄羅斯對于減產從一開始就貌合神離。2016年談減產協議時，俄羅斯的訴求其實是凍產，而非減產。雖然后來答應沙特的減產要求，但減產力度遠不如沙特。而且，雙方的減產協議并非機制性的，而是臨時性的，只能保證一段時間的效用，到期后再商議是否延長。這也反映了“歐佩克+”的某種松散性。
俄羅斯這次不愿減產很大程度上還是因為預期減產擋不住油價下滑趨勢。而且，與沙特自產自銷不同，俄羅斯的石油生產有很多是外國石油公司投資，減產會牽涉到國家之間的聯盟、國內政府與公司之間的協議，國家信譽也會受損。
沙特兵行險著
延長減產沒談攏，意味著原來的協議本月底到期后將失效，俄羅斯、沙特等主要產油國已紛紛流露出下月起增產的勃勃野心。
美國消費者新聞與商業頻道(CNBC)分析，沙特和俄羅斯的增產策略表明，它們正在轉向優先考慮市場份額，而不是穩定市場和支撐價格。目前，中東和北非的石油日產量比2018年以來的最高水平低了200萬桶左右，這意味著，如果生產商決定打開水龍頭，將有很大的增產空間。與此同時，俄羅斯的日產量約為13萬桶，也低于峰值水平，“俄羅斯似乎明確實施了市場份額戰略。”阿聯酋國民銀行大宗商品分析師愛德華·貝爾周日在一份分析師報告中寫道。
不過，同樣是搶市場蛋糕，相比俄羅斯，沙特的反應有點令人費解，“減價+增產”的組合拳不是更加打壓油價，這難道不是一種自殺式行為?
利雅得的股市已經很難看了。3月8日，上市不到3個月的沙特阿美遭遇上市以來最大跌幅，首次跌穿32沙特里亞爾的招股價。
對此，上海社會科學院國際問題研究所副研究員孫霞分析道，沙特此舉主要還是為守住市場份額，而且沙特也有玩“邊緣政策游戲”的資本。沙特雖然產能過剩，但原油成本較低，且有增產空間，即使油價慘跌，沙特多少還是能盈利。
其次，沙特可能想通過這種帶點“惡性競爭”的做法施壓俄羅斯等產油國重回談判桌。總部位于澳大利亞悉尼的外匯交易公司AxiCorp首席市場策略師斯蒂芬·英尼斯也認為，沙特試圖以增產獲得市場份額的做法是一種“震懾性”戰略。
此外，沙特目前國內政局微妙，最新消息說多名王室高級成員被扣押，沙特需要對外展示一種強硬姿態。
“沙特已陷入囚徒困境，”劉冬說，既然石油不能再賣出一個好價格，那就跑量。目前，沙特財政壓力很大，靠跑量還能維持一下，這也是沙特的最佳選擇。
油價將跌到20美元?
沙特與俄羅斯就減產鬧掰，油價暴跌，全球市場哀鴻遍野。據外媒報道，8日當天，中東股市受到劇烈沖擊，不僅沙特阿美跌破招股價，科威特股市跌幅超10%，觸發熔斷。當地時間周一，美國股指期貨早盤大幅下跌，道指期貨開盤下跌逾1300點;歐洲股市下跌6.2%;英國石油公司股價下跌18%;亞洲股市大幅下跌。
“對市場而言，原油已成為比新冠病毒更大的問題。”Vital Knowledge創始人亞當·克里薩弗利如此形容油價重挫產生的嚴重影響。
《金融時報》援引能源分析師鮑勃·麥克納利的話報道，原油市場正遭遇上世紀30年代以來最糟糕的基本面，“需求崩潰和供應激增同時出現，非常罕見……油價崩盤才剛剛開始”。
今年以來，新冠肺炎疫情暴發導致全球對原油需求放緩，國際油價已經跌跌不休。如今，沙特、俄羅斯等產油國下月起或將從減產轉向增產，多家國際機構推測，國際原油價格很可能會跌到每桶約20美元。
對此，分析人士認為，油價走勢受多重因素影響。首先，歸根結底取決于供求關系，而從目前來看，供遠大于求。阿聯酋國民銀行大宗商品分析師愛德華·貝爾等分析師預計，隨著“歐佩克+”爭奪市場份額，原油庫存將會激增，至少在今年前三季度，市場供求關系將維持在過剩狀態。
其次，未來一段時間的關鍵影響因素是蔓延全球的新冠肺炎疫情能否得到迅速、有效控制，從而使全球經濟慢慢復蘇。
孫霞表示，隨著減產協議失效、增產可能來臨，以及疫情仍在擴散，國際油價短期回升的可能性不大。但應該不至于跌至每桶20美元，除非出現全球金融危機和經濟衰退。
再有，油價也隨石油出口國的政策選擇而變。孫霞說，這次正是因為俄羅斯改變政策，與沙特撕破臉，暴露出“歐佩克+”的內部分裂，才導致油價暴跌。如果雙方為控制石油市場繼續斗，最后沒人會是贏家。
分析人士認為，如果油價持續劇烈波動，將對全球經濟乃至政治格局產生影響。比如，委內瑞拉、伊朗等財政狀況不佳的產油國預算將進一步萎縮，其政治、經濟及社會穩定會否惡化?美國頁巖油產業將遭受2014年以來的第二次沖擊，力挺能源產業的特朗普政府將如何應對俄方動作?油價對通貨膨脹影響廣泛，可能令全球央行應對經濟下行壓力的努力更加復雜化。
對于俄沙之間石油價格戰的走向，路透社援引歐亞集團的一份報告指出，雙方正在進入一場可能有限且具有戰術性的油價戰爭。“這場危機最有可能的結果是，陷入一個持續幾周或幾個月的痛苦過程，直到價格低到足以以某種形式的妥協恢復‘歐佩克+’的產量限制。”
“如果俄羅斯與沙特能繼續談判，即便不談減產，但若商談制定價格區間，形成價格聯盟，為油價托底，這將是最好的結局。”孫霞說。作者：廖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