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死不救才是最大的忌諱”，15年前，面對突然襲來的8.0級大地震，以及隨后趕來的即將崩潰的婦幼保健院醫(yī)護人員和產(chǎn)婦們，四川什邡羅漢寺住持素全法師做出了一個決定：他命人打開寺門，冒著他人提出的“破戒”質(zhì)疑，將產(chǎn)婦們請進寺廟，將一座座禪房變?yōu)榕R時診室。將近3個月的時間里，先后有108個孩子在寺內(nèi)出生。這些在羅漢寺誕生的娃娃又被稱為“羅漢娃”。

【資料圖】

15年過去了，這些“羅漢娃”已經(jīng)成為了少年少女，他們這15年來是如何成長的呢？現(xiàn)狀又如何呢？

“見死不救才是最大的忌諱” 震后佛門古剎敞開大門迎來108個新生命

如今，在羅漢寺門前豎立著一塊石碑，上面刻有108名“羅漢娃”的名字。這些名字中，不少都有“震”“振”“貞”等字樣，無聲地記錄著他們出生時所面臨的艱難環(huán)境。不少家長也會在孩子的名字中留下對生命的期許，“羅漢娃”中排行第9的羅明貞溪就是如此，她的父親羅文松告訴北京青年報記者，地震發(fā)生時他正在距離什邡30多公里的地方出差，感受到大地的劇烈震動后，他立即啟程趕回家鄉(xiāng)。

地震時，羅文松和妻子開了一家服裝廠，當羅文松趕到廠子時，發(fā)現(xiàn)廠房已經(jīng)倒塌，機器設備等都被壓垮了，萬幸的是包括懷孕的妻子在內(nèi)，廠內(nèi)的工作人員幾乎都沒有受傷。

羅文松回憶說，那時已經(jīng)是妻子的預產(chǎn)期，他沒有時間思考地震給廠子造成的損失，5月15日，他帶著妻子到什邡市婦幼保健院做產(chǎn)檢，卻發(fā)現(xiàn)婦幼保健院在地震中嚴重受損，已搬遷到了附近的羅漢寺。

羅文松至今還記得，那一天妻子是在羅漢寺的一間禪房里產(chǎn)檢的，“那里平時是僧侶們念佛的地方，曾經(jīng)的禪桌變成了病床，寺院和婦幼保健院在有限的條件下盡可能給產(chǎn)婦們提供了方便。”

住持素全在此后接受媒體采訪時曾坦言，要不要讓產(chǎn)婦進寺廟生產(chǎn)，他也有過猶豫。“覺得要在寺院生孩子，很不妥當。但是看到那么多產(chǎn)婦情況危急，也就顧不了那么多了。”素全召集起寺內(nèi)僧人，告訴大家“見死不救才是我們出家人最大的忌諱”。

就這樣，一個個新生命在千年古剎內(nèi)出生了。羅文松回憶說，相比現(xiàn)在的硬地面，2008年時羅漢寺觀音堂前還都是裸露的泥土，5月16日妻子就住進這處廣場上搭起的一頂帳篷內(nèi)待產(chǎn)。5月17日凌晨4、5點鐘的時候，在一頂被用作手術室的帳篷里，羅文松的妻子生下了小女兒。

經(jīng)過商量，夫妻兩人給女兒取名“羅明貞溪”，“‘羅’是孩子的姓，‘明’是班輩，‘貞溪’是希望孩子能夠珍惜生命，這也是那場災難給我們帶來的啟示。”

同樣在羅漢寺內(nèi)生下兒子的龍沙沙回憶說，她生產(chǎn)時原本想要順產(chǎn)，最后臨時改為剖腹產(chǎn)。“當天我低血壓，腦子暈暈的，生下孩子后第二天才醒過來，發(fā)現(xiàn)找不到我的拖鞋了。”龍沙沙說，她詢問了家人，得知自己生孩子時，天降暴雨，“我的帳篷那里水很大，盆、拖鞋都被沖走了。”

羅文松的妻子產(chǎn)后，家里買了雞，想給她補補身子。由于條件有限，羅文松向寺廟里的僧侶詢問，是否能夠在寺廟內(nèi)烹調(diào)雞肉。“當時我就覺得要尊重寺廟，相比其他產(chǎn)婦家屬，我之前來過羅漢寺，跟寺里的師父也更熟悉一些，就去問了。沒想到寺里問過住持后告訴我，可以在寺廟里烹制這些食物。”

就這樣，產(chǎn)婦家屬們在有限的條件下，互相分享燉雞湯、燉豬蹄，熬過了那段艱難的時光。

家長捐出孩子衣服 做出最為“花哨”的百衲衣

5·12地震后，羅文松時不時會到羅漢寺內(nèi)當義工。2008年8月，什邡市婦幼保健院離開羅漢寺，遷到了附近的臨時板房中。有一天，羅文松在當義工時從寺廟工作人員處得知，從5月12日羅漢寺接收產(chǎn)婦到8月份完成臨時產(chǎn)房的使命，在羅漢寺內(nèi)出生的孩子正好是108名。“這個數(shù)字正好對應了108羅漢，當時大家都說真巧合，后來大家就開始管這些孩子叫‘羅漢娃’。”

對于龍沙沙和羅文松來說，那段艱辛又罕見的經(jīng)歷成了家長與孩子們彼此鏈接的契機，不少家長和孩子至今都保持著聯(lián)系。

龍沙沙說，地震后一周年、兩周年、三周年、五周年和十周年，不少“羅漢娃”家長都會帶著孩子們回到羅漢寺，一起紀念那段時光。

地震三周年將要來臨之時，龍沙沙等家長聚在一起，思考要如何感謝素全法師和羅漢寺僧眾們當年的仗義之舉，“大家商量了好久，都沒有想出好辦法，這時有一位熟悉寺里情況的人提出建議說，可以給素全法師送一件‘百衲衣’。”

龍沙沙和羅文松等人聯(lián)系到“羅漢娃”的家長們，希望大家把孩子穿剩下的一件衣服捐出來。“每位家長聽說后，都非常支持我們的想法，很多人主動來找到我們捐出衣服，還有一些家庭在山區(qū)里，出入不便，羅文松他們就進到山里，取回了衣服。”龍沙沙回憶說，羅文松家之前經(jīng)營服裝生意經(jīng)驗最足，最終由羅文松的妻子親手將孩子們的衣服做成了百衲衣，送給了素全法師。

相比一般的百衲衣，素全法師收到的百衲衣顏色明顯“花哨”得多，有的是粉紅色的布片上印著白色的花朵，有的是綠色的布片上印著外語單詞，大花格子、艷麗的條紋遍布在這件百衲衣上，但當素全法師穿上這件百衲衣時，不少家長都為之落淚。“我到現(xiàn)在都能很快找到百衲衣上我孩子衣服裁出來的那一塊，上面有明顯的紅格子，那原本是我家孩子的一件襯衣。”龍沙沙說。

當年的“羅漢娃”漸漸長大 很多人已居住到國內(nèi)其他城市

15年過去了，曾經(jīng)的“羅漢娃”們還有一個月就要中考了。龍沙沙說，其實自從10周年之后，“羅漢娃”以及家長們之間的聯(lián)系少了很多，但近期偶爾和一些比較熟悉的“羅漢娃”家長相聚時，大家也會一起聊聊孩子的學習、孩子適合就讀哪些高中等。

相比家長，孩子們的變化更加明顯。龍沙沙說，不少“羅漢娃”小時候會在同一所學校甚至同一個班級讀書，由于都被叫做“羅漢娃”，很多孩子也會從小就在一起玩。但隨著孩子一點點長大，有了更多自己交往中認識的好朋友，部分“羅漢娃”之間的關系和小時候相比就顯得淡一些了，“有時候我們家長們在一起聚餐聊天，孩子們雖然也坐在一個桌子上，卻不會怎么聊天了。”

隨著孩子的成長，一些“羅漢娃”開始主動脫離“羅漢娃”的標簽。此前有媒體記者表示，一名“羅漢娃”委婉地拒絕了記者的采訪，其母親坦言孩子“不想讓自己在人群中顯得那么特殊”。

與此同時，不少原有為守護“羅漢娃”成長的計劃也隨著時光調(diào)整了方向。曾幾何時，羅文松等“羅漢娃”的家長還曾經(jīng)開設了一家培訓機構，希望為“羅漢娃”們提供一些口才等方面的訓練，隨著時光的流逝，培訓機構也已經(jīng)轉(zhuǎn)手他人，“如今的培訓機構已經(jīng)和‘羅漢娃’沒什么關系了。”此外，北青報記者了解到，2009年時“羅漢娃”們收到一筆捐款，家長將這筆錢作為“108成長基金”，用于幫助有困難的“羅漢娃”。當年就有一名患有先天性心臟病的“羅漢娃”獲得了資助，但此后孩子們基本都健康成長，直到震后10年才有“羅漢娃”患上腎病，大家商量后將剩下的錢一次性分給了一些相對困難的“羅漢娃”家庭。

不過這些孩子和羅漢寺的緣分是剪不斷的。龍沙沙表示：“我家孩子就曾說過，有時候去一個地方可以走好幾條路，他會不自覺地選擇路過羅漢寺的路，走過羅漢寺時還會特意向羅漢寺那邊看一眼。”此外，包括羅文松在內(nèi)的一些家長也會時不時帶孩子回羅漢寺看看，走親戚一般地見見素全法師等人。羅文松說，幾乎每年家里都會帶著女兒去羅漢寺，“這對于我們來說形成了一種‘剛需’。我們會帶著孩子，去給她講講她在哪個地方出生的，當年都發(fā)生了什么，告訴她應該如何感謝這個社會。”

2021年，講述地震中羅漢寺故事的電影《一百零八》上映，不少家長帶著“羅漢娃”去觀看了這部講述孩子們出生故事的電影，很多家長一邊看電影一邊流下了眼淚，“孩子看了電影，也更明白了該如何感恩，該如何去回報社會。”一名家長表示。

15年過去了，如今的“羅漢娃”，已經(jīng)走向了國內(nèi)多地，龍沙沙多年來一直承擔著“羅漢娃”家長們聯(lián)絡人的角色，據(jù)她了解，當年108名“羅漢娃”中目前還在四川省的大約有七八十人，有些孩子隨著家人生活到了四川省的其他城市，還有的孩子到了外省生活。

“今年5·12正是孩子們忙著中考的時候，我們暫時沒計劃舉行什么活動，也許等孩子中考結束之后，我們一些熟識的家長會帶著孩子們聚一聚，回憶一下那段時光和這份來之不易的緣分。”龍沙沙說。

（北京青年報記者 屈暢）